嫡女（十二）
世事难料，任人将心中那张算盘拨得如何流利滚响，又是如何费心经营，也总抵不过事态的万千变化，高楼朝起夕颓朽已是常事，沈俏辗转数世，见的多了听的广了，淡淡然然如饮白开，一颗心肝哪怕是掏出来捧到外人面前也瞧不出半分冷暖，易感伤者见着也不过评她一句生性薄凉。
二百两银子换豆蔻一条性命，那黑心的婆子悄悄拿走却失了诚信，反倒又误了豆蔻弟弟一条性命。
沈俏听罢慢慢摇头，差人多拨了些赏银给小仵作，让他找片地方将豆蔻弟弟好生安葬。
连翘心里堵得慌，到底还是没忍住嗟叹：“我只知她过得不如意，却不想......哎，说来也有我的不是，倘若当初我不同她争什么内院丫环，兴许也不会是这么个结果......”说到后面嗓音低哑，如掺沙砾，些许哽咽起来。
沈俏拉过她的手，认真道：“不管如何，那些都不是她害人的理由。即便当初你不在将军府，选入内院的人也未必就是她，你要明白，凡事都有很多不可预知的可能性，因果报应，在作出选择时就已敲定，又能与旁人生出多少干系？”
“嗯。”连翘点头，她是个一点即通的丫头，沈俏也无须多说。
沈俏的猗兰院是个清净角落，可折柳轩恰恰相反，素日只要沈俏在的时候，沈镇得闲会来这里煮煮茶吃，那位他人口中刁蛮的四小姐沈歌躲懒时也爱往这跑，五小姐还小，对沈俏黏得紧，自不必说。
沈俏正想着沈墨兰在母亲那里能讨得几分嫌，这厢门外有人步履轻盈，正往折柳轩仓促而来。连翘也不管沈俏是否授意，已经伸手打起竹帘，扭头朝沈俏笑道：“小姐，恼人的小祖宗知道你一回来，总是头一个登门呢。”
“什么恼人的小祖宗？连翘你可要紧你的舌头！”沈歌跳到连翘跟前，拿出四小姐的派头，用葱根般的食指去戳她眉心。
无奈她身娇个儿小，怎么死命踮脚也只勉强够着连翘的鼻尖，这身量，这脾气，任谁看到都很难想象这位四小姐与大小姐只有一岁之差。
沈歌是孙姨娘所出，虽与沈镇一般年纪，但形容完全继承了孙姨娘的娇小玲珑，她爱闹腾，走哪里哪里便会沾上她的喜气，老夫人还在时对她最为疼爱，哪怕是与孙姨娘素来不和的大夫人也从未使绊子为难过她。
今日她身穿新绿罗裙，外罩嫩黄色忍冬纹的对襟薄衫子，头上的累丝凤头步摇被她一蹦一跳带得摇来晃去。
成功戳到连翘的眉心，沈歌乐得哈哈大笑，眉目弯成一双熠熠生辉的月牙，十分俏皮，刚端出的通身的小姐派头竟不知抛哪儿去了。
折柳轩里正闹得欢，这次竹帘不用卷起，五小姐沈瑛就已抱着黑宝石从外面钻进里边。
黑宝石毛色乌亮，沈瑛拿臂弯做小窝，让它懒懒地在里面蜷成一团，此刻它似乎被女子的调笑声惊动，眯缝的眼睁了睁，米粒似的眼仁一黑一碧，很快又没精打采地阖了回去，大抵是因为胡子没了心中郁闷。
沈瑛白白胖胖的一张脸，一见沈俏便喜上眉梢，跑过去挨着她甜糯糯地唤了一声大姐姐。
沈俏伸手摸摸她的额发，沈瑛的娘亲在生她时难产而死，自小没了娘的女娃在这诺大将军府便显孤寂可怜，所以府里上至大夫人下至丫环婆子没有哪个不怜她的，沈俏也不例外，她柔声问沈瑛：“瑛儿今天识了几个字啊？写来给大姐姐瞧瞧。”
沈瑛胡乱答说学了好多字，立刻就踩着杌子踮起脚，去抓搁在墨砚上的狼毫。
连翘把黑宝石从她怀里抱了过来，沈歌见她好半天也够不着笔，笑了两声，索性走过去把笔拿得更远了些，“瑛儿，跟三姐姐我去踢毽子玩儿吧，蹴鞠也不错呀，何苦在纸上倒腾这枯燥玩意儿？”
“你可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？父亲要是知道你这样怂恿瑛儿，定饶不得你。”沈俏嗔道，伸手揽过沈瑛，将她到抱坐到双膝上，笔墨纸砚一一给她挪到眼前，让她画着玩儿。
连翘一面顺黑宝石的皮毛，一面笑沈歌：“小祖宗可得改口了，这三姐姐的称呼以后得往后挪一挪，如今啊这府邸可是多了一位小姐，小祖宗莫不是还不知道？”
沈歌大大咧咧惯了，素日里又热衷于去那些下人们聚集之处偷听八卦解闷，所以早就对那位不曾谋面的姐姐有所了解了，只是她是个倨傲性子，一来瞧不上新姐姐的身份，二来又从下人嘴里听得父亲对那位姐姐极为偏爱，难免对她没什么好感，便昂着下巴，不屑道：“多了就多了，不改口又如何？我爱怎么称呼与她何干？今儿母亲叫我到大夫人院子里与她熟络熟络，我懒得去，不也没人把我怎样。”
沈俏抓着沈瑛小手，带着她在纸上写写画画，这会子抬眸瞧她一眼，心知她必然是听到了什么消息，方笑道：“难怪你会往我这清净地方跑，敢情是怕多了个姐姐，大家把便把你给冷落了，所以到我这躲尴尬来了。”
“谁尴尬了！”沈歌一张脸气鼓鼓，辩解道：“我只是见二哥也没去，我自然也不想去了。真是的！不和你们瞎扯了！”
她说着一跺脚，掀了帘子就出了折柳轩，只是没走两步双脚便顿在原地。
一道熟悉的女声透过竹帘传来。
“想必这位生得这般盘靓条顺的姑娘，便是府里的沈歌沈四妹妹吧？”
沈歌打量着对面被丫环搀扶的女子，粉面桃腮，双目含笑，身量细细长长的一条，时不时举帕掩嘴轻咳，倒是个可以和大姐姐一比娇弱堪怜。倘若不知父亲对其如此偏爱，哪怕她不是很喜欢，也仍会笑脸相迎。
“什么四妹妹？”沈歌朝她翻了个白眼，“青天白/日的，这位姑娘莫不是眼瞎了，认错人了。”
沈墨兰一早便对将军府里的夫人小姐们做足了功课，心知这位小姐性子直爽蛮横，实际却没脑子没心眼，所以也没把她的无礼放在心上，微微屈膝说道：“这是我的不对了，该给妹妹陪个不是，若妹妹不乐意，待墨兰去回禀大夫人，你仍是三小姐，我唤你一声姐姐罢。”
“别，当不起。”沈瑛纵然骄横，可也知道倘若再和这满脸可怜相的小姐再做言语纠缠，讨不着好不说，反而显得咄咄逼人，便嗤笑一声，转身步上台阶，打起帘子火辣辣地道，“既然进了府邸，就要守长幼尊卑的规矩，不要姐姐来姐姐去的瞎喊，真正得当姐姐尊敬的，就属里边这一位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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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俏听罢慢慢摇头，差人多拨了些赏银给小仵作，让他找片地方将豆蔻弟弟好生安葬。
连翘心里堵得慌，到底还是没忍住嗟叹：“我只知她过得不如意，却不想......哎，说来也有我的不是，倘若当初我不同她争什么内院丫环，兴许也不会是这么个结果......”说到后面嗓音低哑，如掺沙砾，些许哽咽起来。
沈俏拉过她的手，认真道：“不管如何，那些都不是她害人的理由。即便当初你不在将军府，选入内院的人也未必就是她，你要明白，凡事都有很多不可预知的可能性，因果报应，在作出选择时就已敲定，又能与旁人生出多少干系？”
“嗯。”连翘点头，她是个一点即通的丫头，沈俏也无须多说。
沈俏的猗兰院是个清净角落，可折柳轩恰恰相反，素日只要沈俏在的时候，沈镇得闲会来这里煮煮茶吃，那位他人口中刁蛮的四小姐沈歌躲懒时也爱往这跑，五小姐还小，对沈俏黏得紧，自不必说。
沈俏正想着沈墨兰在母亲那里能讨得几分嫌，这厢门外有人步履轻盈，正往折柳轩仓促而来。连翘也不管沈俏是否授意，已经伸手打起竹帘，扭头朝沈俏笑道：“小姐，恼人的小祖宗知道你一回来，总是头一个登门呢。”
“什么恼人的小祖宗？连翘你可要紧你的舌头！”沈歌跳到连翘跟前，拿出四小姐的派头，用葱根般的食指去戳她眉心。
无奈她身娇个儿小，怎么死命踮脚也只勉强够着连翘的鼻尖，这身量，这脾气，任谁看到都很难想象这位四小姐与大小姐只有一岁之差。
沈歌是孙姨娘所出，虽与沈镇一般年纪，但形容完全继承了孙姨娘的娇小玲珑，她爱闹腾，走哪里哪里便会沾上她的喜气，老夫人还在时对她最为疼爱，哪怕是与孙姨娘素来不和的大夫人也从未使绊子为难过她。
今日她身穿新绿罗裙，外罩嫩黄色忍冬纹的对襟薄衫子，头上的累丝凤头步摇被她一蹦一跳带得摇来晃去。
成功戳到连翘的眉心，沈歌乐得哈哈大笑，眉目弯成一双熠熠生辉的月牙，十分俏皮，刚端出的通身的小姐派头竟不知抛哪儿去了。
折柳轩里正闹得欢，这次竹帘不用卷起，五小姐沈瑛就已抱着黑宝石从外面钻进里边。
黑宝石毛色乌亮，沈瑛拿臂弯做小窝，让它懒懒地在里面蜷成一团，此刻它似乎被女子的调笑声惊动，眯缝的眼睁了睁，米粒似的眼仁一黑一碧，很快又没精打采地阖了回去，大抵是因为胡子没了心中郁闷。
沈瑛白白胖胖的一张脸，一见沈俏便喜上眉梢，跑过去挨着她甜糯糯地唤了一声大姐姐。
沈俏伸手摸摸她的额发，沈瑛的娘亲在生她时难产而死，自小没了娘的女娃在这诺大将军府便显孤寂可怜，所以府里上至大夫人下至丫环婆子没有哪个不怜她的，沈俏也不例外，她柔声问沈瑛：“瑛儿今天识了几个字啊？写来给大姐姐瞧瞧。”
沈瑛胡乱答说学了好多字，立刻就踩着杌子踮起脚，去抓搁在墨砚上的狼毫。
连翘把黑宝石从她怀里抱了过来，沈歌见她好半天也够不着笔，笑了两声，索性走过去把笔拿得更远了些，“瑛儿，跟三姐姐我去踢毽子玩儿吧，蹴鞠也不错呀，何苦在纸上倒腾这枯燥玩意儿？”
“你可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？父亲要是知道你这样怂恿瑛儿，定饶不得你。”沈俏嗔道，伸手揽过沈瑛，将她到抱坐到双膝上，笔墨纸砚一一给她挪到眼前，让她画着玩儿。
连翘一面顺黑宝石的皮毛，一面笑沈歌：“小祖宗可得改口了，这三姐姐的称呼以后得往后挪一挪，如今啊这府邸可是多了一位小姐，小祖宗莫不是还不知道？”
沈歌大大咧咧惯了，素日里又热衷于去那些下人们聚集之处偷听八卦解闷，所以早就对那位不曾谋面的姐姐有所了解了，只是她是个倨傲性子，一来瞧不上新姐姐的身份，二来又从下人嘴里听得父亲对那位姐姐极为偏爱，难免对她没什么好感，便昂着下巴，不屑道：“多了就多了，不改口又如何？我爱怎么称呼与她何干？今儿母亲叫我到大夫人院子里与她熟络熟络，我懒得去，不也没人把我怎样。”
沈俏抓着沈瑛小手，带着她在纸上写写画画，这会子抬眸瞧她一眼，心知她必然是听到了什么消息，方笑道：“难怪你会往我这清净地方跑，敢情是怕多了个姐姐，大家把便把你给冷落了，所以到我这躲尴尬来了。”
“谁尴尬了！”沈歌一张脸气鼓鼓，辩解道：“我只是见二哥也没去，我自然也不想去了。真是的！不和你们瞎扯了！”
她说着一跺脚，掀了帘子就出了折柳轩，只是没走两步双脚便顿在原地。
一道熟悉的女声透过竹帘传来。
“想必这位生得这般盘靓条顺的姑娘，便是府里的沈歌沈四妹妹吧？”
沈歌打量着对面被丫环搀扶的女子，粉面桃腮，双目含笑，身量细细长长的一条，时不时举帕掩嘴轻咳，倒是个可以和大姐姐一比娇弱堪怜。倘若不知父亲对其如此偏爱，哪怕她不是很喜欢，也仍会笑脸相迎。
“什么四妹妹？”沈歌朝她翻了个白眼，“青天白/日的，这位姑娘莫不是眼瞎了，认错人了。”
沈墨兰一早便对将军府里的夫人小姐们做足了功课，心知这位小姐性子直爽蛮横，实际却没脑子没心眼，所以也没把她的无礼放在心上，微微屈膝说道：“这是我的不对了，该给妹妹陪个不是，若妹妹不乐意，待墨兰去回禀大夫人，你仍是三小姐，我唤你一声姐姐罢。”
“别，当不起。”沈瑛纵然骄横，可也知道倘若再和这满脸可怜相的小姐再做言语纠缠，讨不着好不说，反而显得咄咄逼人，便嗤笑一声，转身步上台阶，打起帘子火辣辣地道，“既然进了府邸，就要守长幼尊卑的规矩，不要姐姐来姐姐去的瞎喊，真正得当姐姐尊敬的，就属里边这一位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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