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_佛罪
笔趣阁 > 佛罪 > 第66章
字体:      护眼 关灯

第66章

  “咚”的一声微响,他轻轻拨动了琴弦,隔了一会儿,再“咚”的一声,一声声不成曲调,就这么漫不经心的、一声一声的拨着。

  仿佛纯然只是为了那一点声音,可以让他醉酒的时候不太寂寞,他晕然的目光只看着满山的冰雪,然后慢慢提起那些喝光的酒坛,一坛一坛慢慢地往山崖下砸。

  “啪”的一声……

  “啪”的又一声……

  碎裂声清脆而遥远。

  她悄然站到了他身后,他仍未发觉,慢慢把酒坛砸光了,他的手落在那具新琴上。

  陆孤光心头一跳,他不会想把这具琴也砸了吧?一句话冲口而出,“沈旃檀!”

  他充耳不闻,五指一握,七弦尽绝,随即一扬手,轰然一声,掌力震碎瑶琴,木屑与雪花一同纷飞,满身满地飘零。

  点点鲜血滴落雪地,握断琴弦的时候他的手指受了伤,不过他仰后一躺,仿若胸怀略畅,就这样躺在雪地中沉沉睡去,姿态倒是洒脱。

  陆孤光看着他就躺倒在自己面前,闭目而眠,因为酒红,那眉心一点朱砂分外鲜艳,唇色越发的红,脸色却是越发的白皙如玉——此时只需一剑一掌,这人便不存于世了。

  “沈旃檀!”她叫了一声。

  他不答。

  “沈旃檀!”她又叫了一声。

  他自然不会回答。

  又过片刻,只见沈旃檀毫无反应,左右四下无人,陆孤光突然动了起来,她飞快的把醉倒在地的沈旃檀提了起来,身形快若闪电,像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身后追她一样,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忘夕峰,把沈旃檀扔在了她的床上。

  忘夕峰顶寒风凛冽,雪花飞扬,陆孤光将那人带了回来,扔在床上,本只是极端诧异,想问个明白。但见那人躺在床上,气息灼热,连手指都泛着桃花之色,红砂朱唇,端丽之中透出一股活生生的艳来,她怔了一怔,只觉得这冰冷的屋里突然间多了火一样的暖意出来。

  沈旃檀醉得并不太久,陆孤光把他往床上一扔,大概是因为震动,过得片刻,他就睁开了眼睛。

  她站在他旁边,冷冰冰的看着他,问,“你在干什么?”

  他安静了片刻,突然一笑,居然是神志清醒的柔声道,“想三日之内,如何君临天下。”

  她嗤的一声冷笑,“你果然是醉了。”

  “醉也无妨,可惜便是心不死。”他不以为意,只是笑笑,“前几日茂宛风雪甚大,酒不好买,若不喝得尽兴,岂不可惜?”

  “见了。”她皱着眉想这人定是醉得糊涂,满口不知所云,颠三倒四,突地一个激灵,失声道,“茂宛城风雪甚大……你去了茂宛?你去做什么?”

  沈旃檀坐起身来,那端秀如观音的脸上湛然透出一种皎洁之色,犹若光霞在那如玉的肌肤下熠熠生辉,那一瞬间的神色竟极是眼熟。他神色淡然,平静的道,“列阵。”

  “你——”她拔剑出手,剑光如水,直至他胸口,“什么阵?”

  “裂地封神阵。”他唇角微带一抹笑,眼神看过来竟是清澈干净的,仿佛坦荡磊落,“焚天裂地,万物成灰。”

  陆孤光脸色一阵苍白,她不是为茂宛城,是为这看似早已放手的人,她怎会以为这人恨她就会恨得忘记他那万顷江山?怎会以为他早已放弃?她三番五次手下留情,未尝不是觉得这人犹如丧家之犬,除了一意杀她之外,连那气吞天下的志向都丧尽了,有些可悲可怜……结果……结果便是这人不动声音隐忍许久,学成了什么裂地封神阵——用以针对那经历金龙之乱早已千疮百孔的山川大地!长剑探出,横在他颈上,如婆婆那凄凉的小院历历在目,她厉声喝问,“沈旃檀!你到底想要怎样?究竟要害死多少人,你才能心满意足?”

  “你杀了我,皇城之外布下的阵法无人解除,便会在六个时辰之后运转。”他温柔微笑,“届时——整个皇宫都将被地火吞噬,一瞬间——便可化为飞灰——”陆孤光眉头扬动,尚未说话,沈旃檀又道,“当然……此阵由我所创,只要我活着,我要它几时运转它便几时运转,我一年半载不让它运转,它便能纹丝不动。”他柔声道,“此阵阵型横跨数里之地,除了皇宫之外,蓼云寺和茂宛城大部民宅都在阵型之内,包括一万禁军、三千黑旗铁骑。”

  “你——到底想要怎样?”陆孤光怒极,“能从我剑下逃生,能得这苟延残喘尚不知惜福,狼子野心执迷不悟,我真是——后悔答应任怀苏留你一命!”

  “答应任怀苏留我一命?”沈旃檀却是一怔,猛地抬头,怒动颜色,“什么意思?你是说——这年来你对我手下留情,是因为你答应过他留我一命?我生我死关你们什么事?难道——难道是你——”他猛地站了起来,“难道是你答应了他要让他亲手杀我——要让他找我复仇?你——你——”

  她剑刃一转,笔直点在他胸口,冷冷的道,“你不是自负聪明,这点关窍怎会到现在才算得出来?你欠他的债比欠我的多得多,这世上人人都可杀你,但任怀苏即在,便要让他第一个亲手杀你——”她冷冷的看着他,“多行不义必自毙,你读书众多,不会不知道这世上天理循环,总有报应。”

  沈旃檀脸上那酒醉的红晕早已化为一片苍白,他仿佛仍旧想不通,神色有些恍惚,呆了一阵,突然大笑起来,“哈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原来……原来如此……”他在屋里走了几步,无视陆孤光手中长剑寒光凛凛,转了几个圈,“我以为……我本以为……”他用力摇了摇头,仰天长笑,“我怎会总是被‘他’所累?如我——沈旃檀——怎会以为是你——你是——”他猛地回过头来,陆孤光睁大眼睛,惊异的看着他眼中一滴泪掉了下来,眨了眨眼,她只当是她眼花,但眨过眼之后,那滴泪水还在,只是这人却不笑了,也不再说那颠三倒四的话,一张脸骤然冷漠,“我要皇帝退位,让我为尊——陆孤光,你早已和任怀苏见过一面,莫让我不知情——以他当日引龙乱世之威,宫中绝不能将他的话当做儿戏,你叫他去对云遗说,我要坐那个位置,叫他让位。”

  陆孤光怒道,“胡说八道!他恨你入骨,见面就会杀了你,怎么可能替你传话?你这疯子……”她手持长剑,却不知该拿这逆天的疯子如何是好,杀是杀不得,说更说不过,便是能将他揍上一顿,打成重伤,又能奈何呢?

  “六个时辰。”沈旃檀冷冷的看着她,就如看着位素不相识的路人,那目光竟令她心中一寒,只听他道,“我只等你六个时辰,六个时辰之后,云遗不让位,一切玉石俱焚。”

 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,说到“玉石俱焚”的时候居然显得缓和了下来,十分平静。陆孤光不想任怀苏那十日之约未到,这人竟是抢先发难,毫无征兆的要夺天下了,心下怒极,抬起手来,便往他脸上扫去。

  “啪”的一声沈旃檀伸手架住她一扫,目中寒芒爆闪,犀利凌烈,他扣住她的手腕,强劲的佛门真力将她震开,他一挥袖负手,淡淡的道,“去吧。”

  他不笑的时候,竟是寒若冰霜,看人一眼直如草芥,陆孤光心头怒气被他冷淡至极的一眼压住,心头微微一痛,原来这人……这人竟还有一副如此冷淡的模样。

  她竟从未见过。

  六个时辰的约定不可不防,这人动起手来人命如蝼蚁,她狠狠的瞪了他几眼,飘身出去,直掠茂宛城。

  任怀苏,或许还在如婆婆的院子里。

  忘夕峰上,沈旃檀转过头来,望着窗外的冰雪,脸色亦如冰雪。

  他真是可笑。

  他怎会被“他”所误,不知不觉的以为……不知不觉的就以为……有人和自己如骨肉相生……以为不管怎样……不管怎样她……她总是会向着自己。

  以为……纵然人世也灭了,只要他愿视她为伴,便不会孤独。

  她对他手下留情,她陪他赏雪饮酒,她留在忘夕峰上不走……她没有因为“韶华”的事恨他……所以他以为……他以为有些事便该如此……天荒地老,等他将人世都害尽,她也该在那里,等着他归来。

  这一年多来,过得不可谓不恨不怨,可也……比过去欢愉。

  却原来……不过如此。

  与子成说,斯欢非欢。

  与子同杯,斯暖非暖。

  他目望冰雪,心中一片冰凉,半晌想起的竟是一句佛偈。

  “若无世间爱念者,则无忧苦劳尘患。

  一切忧苦消灭尽,犹如莲花不著水。”

  陆孤光前往如婆婆的小院去寻任怀苏,任怀苏竟还是坐在那里,她不知这几日他有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,但在她眼中看来,那姿态并未有多大变化。

  见她越墙而来,任怀苏淡然举目,那温和的面孔目中蓦然闪出戾气,竟是异样的令人胆寒,“沈旃檀呢?”

  陆孤光缩了缩脖子,在任怀苏这样的目光下她情不自禁的有些退缩,“沈旃檀……”

  “我不是说过——请你代约,约他十日内受死,你忘却了?”他森然问,一身白衣和雪几欲相融,衣袖无风自动,雪花杨落漫天。

  陆孤光皱起眉头,“他说——”她在任怀苏的目光下挺起背脊,这人和“他”一点也不像,她突然想起沈旃檀那灿若明霞的脸色,那玉石俱焚的狠毒阴谋,在他说来就如精研多年豁然开朗的境界一般,若他说的不是杀人屠城的事,倒真是像当年“他”谈及佛法时的一意虔诚。

  。

  请收藏本站:https://www.bqgge.cc。笔趣阁手机版:https://m.bqgge.cc

『点此报错』『加入书签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