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_佛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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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

  他缓了口气,微笑起来,“亲得就像他的血肉一样……”

 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脸色苍白。

  “他爱你的。”沈旃檀道,“因为他爱你,所以我……不得不也……”他惨白的脸色居然浮起红晕,“不得不爱。”他用他染满鲜血的手去握陆孤光的手,染得她也一手鲜红,只听他柔声道,“我爱你入骨,这世上只得你一人我愿同她赏雪饮酒,只得一人让我识遍百味,思念怨恨、嫉妒痛苦……而你……你可曾有……爱过我一丝一毫?”他柔声道,“不是爱任怀苏,是爱沈旃檀,有没有……一点点……我只要一点点……”

  那诱哄的语气,因为重伤而虚弱,仿佛便是在卑微讨好了。陆孤光的脸色越发苍白,这人的所作所为一一自脑海掠过,谋害任怀苏、建立长生塔、创设裂地封神阵、登基为皇——这等人简直万死难辞其罪,如此示弱示好,定是另有所图,是他新的脱身之法吧?想到此处,她脸色乍变,面罩寒霜,“你滥杀无辜,罪恶滔天,单凭你一生作为,还想受人所爱?苍天让你一生孤寂,那是苍天有眼!”

  沈旃檀脸上的神采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,他怔怔的看着陆孤光,仿佛很迷惑。陆孤光狠起心来,将他掷在地上,一剑拔出,便对他当胸刺下。

  “夺”的一声,溅起的血花却不多。

  毕竟沈旃檀身上的血已不多了。

  “我来,只是来在你身上多加一剑,以免夜长梦多,妖物死而复生的。”她淡淡的道。

  沈旃檀看着她,在陆孤光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,他微弱的道,“……我在九泉之下等你……”

  她手握剑柄,低声道,“可惜我永远不会去。”

  他眨下眼睛,她看不出那眼中是否有凄苦,凄苦又有几重,总之那眼睛闭上,再也不睁开了。

  陆孤光并非活人,而是活尸,沈旃檀亲手造就的活尸——活尸虽不如尸魅之威,却也是不死之物。

  所谓九泉之约,不过沈旃檀一厢情愿。

  “他死了。”她呆呆的看着那具尸体,沈旃檀当真死了,是她加上最后一剑,此时再无气息,她却觉得如此不真实,彷如一场幻梦。

  任怀苏定睛看了那尸身许久,提起长枪,回身便去。

  大仇已报,他走得却是潇洒。

  沈旃檀死了。

  当真死了。

  她低头看着那血染满身的尸体,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。

  闻君昔时事

  陆孤光把沈旃檀的尸身带走,带回了如婆婆的小院,而后在尸体旁等了一日一夜,那人并没有复活。她疑惑不解,又等了半日,不见任何阴谋诡计,天地也不曾倾覆,茂宛城也不曾起火,她终于有几分相信——沈旃檀真的死了。

  雪落时节,沈旃檀的尸体并未腐化,那秀如观音的脸颊依然如旧,连眉心一点朱砂都依旧鲜艳。她有几分相信沈旃檀已经死了,只是若要抛下他的尸体,就此回忘夕峰,似乎有所不妥,而若要将他埋了,她又觉得这人恶贯满盈,罪有应得,实在连块墓地都不该得。

 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,门外夺夺两声轻响,有人敲门。

  她皱眉一挥手,木门应手而开,如婆婆已死,这里又已荒废,且被任怀苏霸占如此多日,还有谁会找上门来?抬眼一看,进门的人全身光华灿烂,映在雪地上宛若四面八方都在映照那雪色一般,散发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宝光,正是姬珥。

  她缓和了神色,这怪人倒不是敌人,“什么事?”她冷冷的看着姬珥。

  姬珥进门便看见沈旃檀的尸身躺在床上,胸口伤势狰狞,不由得叹了口气,“事到最终,果然还是如此。”

  陆孤光阴沉下脸,“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

  姬珥哈哈一笑,在屋里踱了两步,“和我有什么关系?他是我之好友,虽然之前不是这副皮囊,但世上知他之人莫过我,他死了我岂能不来?”他转过身来,朱唇微勾,“何况我不来,他岂非连一块墓碑都没有?”

  陆孤光眼角往床上一瞟,冷笑道,“你是他知己?沈旃檀有朋友已是笑话,姬公子竟敢自称他之知己?但不知姬公子知他什么?知他一生害过多少人命,有过多大的野心吗?”

  “陆姑娘,床上那人一生有过多大野心,你想必比我更清楚。”姬珥背对着陆孤光,“但要说他害死多少人命……罪恶滔天无可饶恕……也许有,但也未必。”

  “什么意思?”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居然敢说沈旃檀“未必”罪恶滔天,简直是天大的笑话。

  “陆姑娘,你还记得怀苏和尚么?”姬珥缓缓的道,“你爱过……相许过的男人。”

  陆孤光心头突然涌起一阵激动,这是多久以来,第一次有人主动向她提及“怀苏和尚”,“当然。”

  “怀苏坚定、执着、大慈大悲、从来都有舍身饲虎的胸怀和魄力……”姬珥道,“他虽不太懂人情世故,不明男女之情,却是一个好人。”微微一顿,他柔声道,“温柔的好人。”

  陆孤光声音都微颤了,“不用你来说他。”

  “他”有多么好,不用旁人来说,我岂能不知?

  “你不明白吗?那……并不是任怀苏,那是床上那人当年的模样。”姬珥叹息,“在他火烧无水宫之前、在他曾决意牺牲自我,拯救众生于灭世天灾之时,他就是那副模样。”

  她打了个寒噤,不可想象,一个冲淡雅和不问世事,悲天悯人的苦行僧,竟能变为后来沈旃檀这样的恶魔,“那又如何?事到如今,再言当年,又能如何?他已变了,不是吗?”

  姬珥过了一会没有回答,再过片刻,他又叹了口气,“不错,他是变了,沈旃檀心性坚忍,一往无前永不后悔,他年少之时能如何耐得住寂寞、如何精修得那些异术,日后他便有多大的能耐能倒行逆施,滥杀无辜……一个忍得下二十年寂寞的人,这世上的赞誉辱骂、仇恨爱欲又怎能左右得了他?他变了,但也未变,只是从前坚定不移的佛性,变作了坚定不移的屠刀罢了……”

  “旁人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;他是提起屠刀,杀神灭佛,这样的恶魔你居然还说‘未必’罪无可恕,姬公子,莫非你以为但凡为一己之私走火入魔倒行逆施的都有可悲可怜之处,如此就都不算凶徒恶贼,不该死吗?”她听不下姬珥慢条斯理的解释沈旃檀是如何变的,床上那人已经死了,再说当年、再说当年他曾如何青涩如何温柔,又能奈何?抵不了他后来所犯之罪,徒增痛苦而已。

  “非也。”姬珥道,“我只想说……无论是行善或是为恶,他的性子从来没变,凡是他要做的事,无论历经多少艰难险阻,结果是好是坏,他都非做到不可。”他道,“他从不半途而废。”

  这她倒是感同身受,沈旃檀的执念惊人,就仿佛心里从没有“放弃”两个字。

  “所以……有些他做到底的事……未必就如常人所想那般居心叵测,也许不过生无可恋,死不甘心,由此入魔,生出了更多不甘心罢了。”

  生无可恋,死不甘心……

  陆孤光缓缓眨了眨眼睛,她记起沈旃檀的故事,他笑着说他“我孑然一身,可生可死,而我之舍身死……既不能为天下哀,亦不能为天下怜,那我为何要死?我说过,我是俗人,不是圣人……”

  她记得他说的时候,她觉得他假意乞怜,卑鄙无耻。

  原来不是。

  “即便是生无可恋,死不甘心,这世上遭遇不幸生无可恋死不甘心的人多了,又岂能成入魔之借口?”她淡淡的道,“那被他所害之人的家人,人人都生无可恋,被他所害之人,人人都死不甘心。”

  “不错。”姬珥哈哈一笑,“陆姑娘言之有理。”他却突然不继续往下说了。

  陆孤光等了又等,始终不见姬珥继续高谈阔论,终于忍不住淡淡瞟了他一眼,“姬公子自称是他知己,不知除了几句废话之外,可还有什么高论?”

  姬珥笑了笑,“陆姑娘对他成见深厚……我突然想到一件事,也许说出来会让陆姑娘不快,故而闭口不言。”

  “什么事?”她不耐烦的道,“说!”

  “当真要说?”姬珥在她周围踱了几步,声音清朗,宛若字字珠玑,“我想说姑娘受任将军影响很深,任将军是沈旃檀毕生仇敌,你从任将军的故事里只能得出床上此人如何阴险恶毒,为达目的不择手段,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印象——这也并非有误,只不过会让人忘记了另一部分事实而已。”

  他故意说得字字清朗,陆孤光果然皱起眉头,“什么事实?”

  “事实就是——自床上此人——罪大恶极阴险歹毒的沈公子清醒之后,虽然那君临天下之事他非做到底不可,但自他醒来——到他身死,号称滥杀无辜辣手无情的沈公子不曾伤过半条人命,而无论是称敌称友的你们竟无一人发觉。”姬珥道,“你们可知世上并无什么‘裂地封神阵’,前日茂宛城电闪雷鸣,龙吟虎啸,大地震动,那不过是茂宛城第一焦炼师丹霞上人与你们开的小小玩笑?”

  陆孤光听到前半段尚无什么反应,听到后半段骤然一惊,失声道,“什么?”

  姬珥凝视着她,红唇微启,一字一句的道,“世上没有什么‘裂地封神阵’,他骗了你而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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