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1 曾是惊鸿照影来_恶人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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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1 曾是惊鸿照影来

  梅临雪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梅府。

  梅家叔母见到他的模样,骇了一大跳。近半年以来,她这宝贝侄儿一直有些心事重重的,即便她出言关心,对方也只是闭口不答。

  这次出了一趟远门,梅临雪竟是带着伤回来的,人也消瘦了一大圈,眉眼间还存着挥之不去的阴郁。

  他的身上,似乎何处与从前那个温和磊落的梅家少爷不同了,但又难以形容。

  叔母叫来随行的侍卫仔细查问,才知道梅临雪被人刺过一剑,险些丧了命,还好修养一段时日后,已经没了大碍。听罢,她接连拍着胸口,胡乱感谢着各路神仙。

  是夜,叔母在庭院里设下家宴,亲自张罗了一桌丰盛的菜肴,想让夫君好生开解一下侄子,为他解开心结。

  没成想,梅临雪在席上仍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,叔父梅元申同他交谈,他也只是魂不守舍地敷衍应答。

 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,梅元申便勃然大怒:“梅临雪,你如今面对长辈不恭不敬,态度如此轻慢,成什么体统!我从小便是这样教导你的?”

  好好的一桌家宴,竟吃得叔侄失和,叔母不愿见他们起纷争,连忙打起了圆场。

  梅元申不顾她的劝说,继续厉声道:“我原本与徐家已经说好,等到时机合适时,便择一个吉日,安排你和徐家姑娘成婚。现在看你这般不成器,怎担得起成家立业的重任!”

  梅临雪本来低垂着头,静静任他责骂,听到后半句,他忽然神情一变,正色道:“叔父,我是不会娶云珊的。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声量虽不大,但语气坚定,似是心意已决,难有转圜余地。

  梅元申被他这么一堵,抚须的手都僵住了,气得怒喝道:“江州徐氏与我梅家门当户对,你与徐家姑娘结为道侣,有百利而无一害,你可知叔父是耗费了多少心神,才为你定下这门亲事!”

  见梅临雪仍是不为所动,梅元申叹了一口气,语气中透出几分痛心:“临雪,你从前是最重孝义的,怎会连叔父的话也不听了?……难不成,你是受那魔教妖人蛊惑,才突然转了性子?莫非你读过那封书信之后,也没有半分动容,还要执迷不悟吗?”

  未等梅元申说完,梅临雪便轻声打断了他:“叔父,你所说的那个人,我不会再见到了。”

  梅临雪的手忽然颤抖不止,掌中玉杯迸出道道裂纹,碎片将他的指腹割破,流下殷红鲜血来,他却恍然不觉:“因为……薛戎已经死了。是被我亲手害死的。”

  此话一出,不仅叔母大为惊异,梅元申的心神亦是为之一震,一时无人言语。

  四下静了许久,梅元申强自按捺住心中激动,颤巍巍地开口:“我儿,你说的可是真的?你当真手刃了慑鬼尊那个魔头,替你的父亲母亲,还有梅家的三百余名亲眷,报了当年的血海深仇?”

  “喜事,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!”叔母向来多愁善感,听闻这一消息,竟忍不住落下泪来,她赶紧掏出锦帕擦拭,“临雪,你如今有出息了,若是兄嫂的在天之灵得见,定要欣慰难当。”

  梅临雪喃喃重复着:“……是啊,大仇得报,真是天大的喜事。”

  他将手掌覆于额上,露出的下半张脸分明是在笑,可看他不断耸动的双肩,又像在经历一场悄无声息的恸哭。

  见状,叔父叔母又是担忧,又是不解,正欲向他探问其中详情,却见梅临雪站起身来,敛了面上凄怆笑意,向他们拱手一拜:“叔父,叔母,恕孩儿今晚身体不适,先告退了。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,梅临雪便径自离去了,任凭二老在身后如何呼唤,他也只是置若罔闻。

  他并无地方可去,也不想回房,漫无目的地行走一阵后,便席地坐下,让府中下人取来一坛罗浮春,兀自将酒灌入喉中。

  他心乱如麻,头脑也有些浑噩,倒是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长大成人后,头一回遇见薛戎的情形。

  那是在西麓湖上,他乘船出游,意外与薛戎打了个照面。彼时,薛戎尚不知他的身份,而他也不知薛戎便是屠尽了毓珑山庄的慑鬼尊。

  当下,梅临雪只瞧见有个人立在岸边,披着一袭黑衣,面容平淡,简直难以让人留下印象,然而身姿却峻拔英挺,气度也威厉不凡。

  那人朝他招了招手,梅临雪便请船夫靠了岸。一问才知,对方称自己与友人相约一同游湖,然而时辰已经过了,友人却久等不至,他便疑心友人已经先行出发了。因此,他想劳烦梅临雪将自己捎带上船,到湖面上去寻友人所乘的船只。

  对于旁人所求之事,梅临雪向来乐于相助,自然应允了。

  等那人登了船,却不急着找人,反而认真端详起梅临雪的容貌来,一时夸他双眸明亮,一时夸他气韵出尘,极尽油嘴滑舌之能事。

  面对种种冒犯之举,梅临雪不由得带了薄恼,可是又不好直接将人赶下船,便一味忍耐着。

  菱叶萦波,日光和暖,梅临雪端坐于船上,不久便有些昏昏欲睡。

  就在此时,这个头一回见面的人,竟凑近了他耳畔,低语道:“……梅公子,你再不当心些,本尊便要吻你了。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梅临雪睡意正浓,并未理睬。片刻之后,方觉什么柔软之物在颊边一点,很快撤了开去。

  他骤然醒转,抬手捂住脸颊,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。待到终于反应过来,他气得满脸通红,立即挥出了冰绡,要将这个胆敢轻薄自己的登徒子好好教训一番。

  而那人自知大事不妙,双足在船舷上一蹬,在湖上连行数百步,转眼便踏到了岸上。水中只留下数圈涟漪,一层层向外荡开,带得莲叶摇曳不止。

  他远远逃开后,才回过身,冲梅临雪喊道:“梅公子,咱们后会有期!”

  他自水面穿行而过,连鞋履都未湿,哪里还需要借梅临雪的船来寻人?

  眼看对方脚底抹油,追也追不上,独留梅临雪在船上气恼不止。他只觉此人一身修为深不见底,心思也捉摸不透,应是修真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,可惜言辞轻佻,又爱戏弄人,不像什么正人君子。

  回想起此事,梅临雪不由得失笑。下一瞬,他的心口却如遭针刺,痛得挛缩起来。

  如今时过境迁,那样坏心眼、又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,他已经再也见不到了。

  “少爷,少爷?”

  梅临雪满身酒气地被人叫醒时,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,他醉倒在了池沼边,糊里糊涂地过了一夜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少爷,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?我扶您回房吧。”面前的老仆微躬着腰,要将梅临雪搀起来。

  这位老仆是亲眼看着梅临雪长大的,一向被梅临雪唤作季伯,两人的感情也格外亲厚些。

  从前在毓珑山庄,由于季伯办事勤恳得力,总是在庄主梅元恪旁边贴身伺候。而山庄遭逢大难时,他恰巧外出采买,才得以躲过一劫。

  季伯以为梅临雪是昨夜在家宴上与梅元申起了争执,心头不快,才躲在此处喝闷酒,于是劝慰道:“少爷,容我多一句嘴,二老爷的脾气是急了点,可您身为小辈,对二老爷恭顺些也无妨。”

  梅临雪无心解释,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。

  季伯又接着道:“说起来,二老爷和大老爷不愧为亲兄弟,为人还真是像,都是一样的秉性刚直,疾恶如仇。我还记得许久以前,有一个魔教出身的少年人,千方百计地寻到了山庄里。他说自己受功法影响,体内积累了一种名为‘煞气’的邪力,若是不以乌金铃杵压制,随时会走火入魔,所以想出重金将这件法宝买下。大老爷从不屑与魔教中人往来,对他避之不及,可拗不过他苦苦哀求,便随口告诉他,只要他找来寒鸦果,自己便愿意用乌金铃杵交换。大老爷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,可时隔数月,那少年人果真将寒鸦果奉到了他面前。”

  季伯上了年纪,难免有些絮叨,时常滔滔不绝地回忆往事。梅临雪起初并未在意,但当季伯提及乌金铃杵时,他心头骤然一跳。

  十六年前,慑鬼尊血洗毓珑山庄,残杀了梅家三百余人。杀害无冤无仇的人,通常是为了求财,但对于山庄中的各色珍宝,薛戎却分毫未取,唯独拿走了一对乌金铃杵。

  对于这件秘辛,知情的人寥寥无几,梅临雪便是其一。

  梅临雪隐隐猜到季伯口中的魔教少年即是薛戎,急切追问道:“后来呢?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季伯挠了挠灰白的鬓发:“后来嘛……大老爷收下了寒鸦果,又教训了他一顿,便将他赶了出去。虽说那少年是魔教中人,受到大老爷的嫌憎,也是咎由自取,但我瞧见他当时的模样,着实觉得有些可怜。为了摘下寒鸦果,他的双手被毒刺扎伤,手上生满了脓肿毒疮,看一眼都教人心惊。偏偏这寒鸦毒又十分蹊跷,不能运功治疗,一旦接触到灵力,伤处只会越发溃烂。”

  昨天夜里,梅临雪独自饮尽了一坛罗浮春,空酒坛还倒在脚边,不时飘出一缕醇香。

  季伯往地上瞥了一眼,摇头道:“大老爷为了惩治他,特意往他身上泼了一杯罗浮春。这酒虽然味美,却是以灵力酿成,那少年人的手当即被灼伤了,掌上一片血肉模糊。被大老爷撵走后,他大概是走投无路了,竟还来求我,可我一介仆从,哪里帮得上忙呢?只能眼睁睁看着,他一个人歪歪倒倒地离去了。”

  “事后,我本想劝一劝大老爷,将乌金铃杵赐给那少年人。未成想,到了第二日,我采买完物事回来,竟听说整座山庄,都被慑鬼尊给……”说到此处,季伯的神情变得极为苦涩,“只剩下了少爷您一人,唉……”

  他止了话头,回头一望,却发现梅临雪面无人色,额上冷汗密布,仿佛受了什么重创一般。

  季伯以为梅临雪身体有恙,赶紧将他颤栗不止的身子扶住,要去将梅元申请来。

  梅临雪却推开他的手,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:“不、不必了,季伯,我想一个人待一阵……”

  不久之前,他曾被薛颐的凌日剑刺中过,剑尖没入心口的那种森凉寒意,他还记忆犹新,可那时所受之痛,尚不及如今的万分之一。

  梅临雪浑然不知,在那桩灭门惨祸的背后,还藏着这样一段往事。

  他只知薛戎一手冲煞剑法阴毒刁钻,无数冤魂葬身于冲煞剑下,却从不知薛戎屡遭煞气反噬,就连当年的血案,也是薛戎受他父亲诓骗之后,于走火入魔之时犯下,极有可能并非薛戎本意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梅临雪极力告诉自己,即便真相如此,又有何区别呢?

  仅仅因为父亲出尔反尔,当面羞辱薛戎,又故意毁伤了他的手,就该被一剑斩杀吗?不,父亲错不至此。

  全族几百名亲眷的性命,就应平白受到牵连吗?不,他们所受的皆是无妄之灾。

  以煞气爆发、身不由己为借口,就能洗清薛戎身上的罪孽吗?不,血债只能以血来偿。

  一切早已尘埃落定,薛戎依然是那个滥杀无辜的魔头,是与他不共戴天的宿仇。

  梅临雪一遍遍地说服着自己。

  他唯恐自己连恨,也恨得不坚定。

  薛戎怀着他的孩子,慢慢气绝的那一幕,已成他的心魔,每每忆及,他便要气血翻涌,痛彻心腑。

  薛戎已死,可他还活着。若连这点恨意都被渐渐咀嚼没了,余生漫长,今后的无数个日夜,他要如何捱过?

  踉跄地走了一段路,梅临雪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,猝然跌坐在地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木雕泥塑般地僵坐了一阵,他忽然记起了什么,仓皇地站起身,回到自己房中,翻箱倒柜地搜寻起来。

  半年前,薛戎见他因丢失了母亲的遗物而心伤,便亲手做了一枚荷包送给他。

  恰巧在那时,梅临雪已决心要将薛戎送到柳隽真那里,他不知该以何种心境面对这枚荷包,便随手将此物收进行李中,不再理会。

  他翻找了半天,总算找到了那枚如意形状、绣着清癯梅枝的荷包。

  他将荷包贴到脸上,仿佛能够透过刺绣,感受到那只本应执剑、却生疏地学起了穿针引线的手。

  借由这个动作,他却发现荷包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。

  解开荷包,里头露出一段红绸,梅临雪定睛看了半晌,才认出这竟是城中那棵古榕上的许愿结。

  可他分明记得,花灯节之时,薛戎将他所写的“愿沐沐一生平安喜乐”篡改成了“愿薛戎一生平安喜乐”,然后便将许愿结系在了树上。

  为何荷包里还会收着一条许愿结呢?

  他缓缓将绸带展开,落在上头的笔触苍劲锋利,只写着一句话:愿阿雪否极泰来,从此平安顺遂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心头一酸,一滴眼泪便落了下来,将许愿结上的字迹晕开了。

  他赶紧抬袖去擦,然而泪滴却越擦越多,他终于是泪如雨下,泣不成声。

  梅临雪无论如何也想不出,薛戎默念着这个心愿,独自在树下为他祈福时,心中是何感受。

  明知没有半点指望,为何还要一厢情愿地爱慕着他?

  也对,薛戎向来都是这样敢爱敢恨,若是在乎一个人,便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,哪怕为其赴汤蹈火、肝脑涂地,也在所不惜。

  他总以为薛戎是真小人,事到如今,他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更为卑劣的、拿得起放不下的伪君子。

  梅临雪一脸黯然,眼下犹带着未干的泪痕,梦游似地走出了梅府,来到了昭阳城的大街上。

  今夜不知是什么日子,路上游人如织,笙歌喧阗,这般热闹的景象,倒与先前那次花灯节十分相似。

  只是,那时一心一意追逐着他的人,如今已经不在了。

  就在此时,梅临雪眼前一花,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,他竟隐约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薛戎……薛戎!”他嘶声呼唤着,分开两侧拥挤的行人,不顾一切地向前追去。

  在旁人诧异的眼光中,梅临雪惶急地奔走着,从街头找到了巷尾,又从城中最繁荣喧闹的街市,一路找到了最偏僻冷清之地,只为寻到那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背影。

  然而,纵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,他终究遍寻不得。

  梅临雪再回到梅府,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了。也不知他在城中茫茫然地走了多久,落得一身狼狈,府中的人见了,无不讶异惊骇。

  等他到了自己所住的院落,有一名婢女迎了上来,苦着一张脸,向他求助道:“少爷,这孩子一直哭个不休,谁都哄不好,您赶紧看看他吧。”

  她怀中抱着一个襁褓,梅临雪低头一看,里头的婴孩攥紧了小拳头,果然正发出响亮的啼哭声。

  梅临雪接过了孩子,放在臂弯里哄逗着,不时轻抚几下那瓷白软嫩的脸蛋。

  他感到自己那颗濒临凋萎的心,又有了继续跳动的余力。

  幸好,幸好,他还留下了一样最珍贵的东西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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