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_鞭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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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

  孝武没有停手,说你们先吃。铲完了东房上的雪,孝武从东房顶上走到上房顶上,在房后头朝里院看了一下,见那个小丫头拿了把笤帚扫门前的雪,冯车户拿了一把栽把扫帚在扫院子,龙儿站在院子里看着。孝武看着冯车户扫院子觉得纳闷,怎么扫得满院子这里一坨那里一坨的,有的地方好像胡划拉了几扫帚,到处都是脚印儿;孝武还纳闷,这个冯车户,怎么先不扫房上的雪,倒先扫院子?再看他那心神不定的样子,扫几下就要往别的地方寻望一会儿,好像心思也不在扫雪上。孝武一边寻思着冯车户的扫雪,猜谋着冯车户心里是怎么想的,自己手里也用铁锨刮着雪。无意间觉得铁锨头弹了一下,又刮了一下,见雪下有物,拣起来一看,是一条马鞭子。孝武掂起马鞭子看了个完整,觉得蹊跷,这玩艺儿是谁的?怎么在自家房顶上;忽地又想到冯车户的马鞭子很有名气,又见冯车户的怪劲道,心下捉摸了个八九不离十。正要把马鞭子匿起来,却见冯车户提着铁锨要上西房,他赶紧把马鞭子塞进雪里,刮了几下雪埋住,又低头铲雪,不时用眼角观察着冯车户。

  冯车户上了西房顶,满房顶看了,又遥看了北房顶,又扫看了毗连的别人家房顶,都是白莹莹的一片,干净得很,有几家房顶上也有人铲雪。他又在房顶、院子上下相端着看了几个反复,在西房顶上用铁锨三横四竖地刮了几趟,又斜向里刮了两三下,站在那里看着上房顶上铲雪的孝武。他看了一会,突然下了西房顶,提着铁锨出了狭道,径直走到东房前攀住梯子就上,尹大奶恰好从厨房出来,怪道:“哎,冯师傅,你这个人,也不搭个话,往我们房上爬啥着?”

  冯车户不答理,待上了房,见东房顶上已铲了雪,又过去往上房上望,又往后院里张望。尹大爷正要出门,见冯车户提着铁锨上了东房,急喊道:老冯,你下来!你老眉哼哼地想干啥?下来!

  “我帮忙给你们把房上的雪铲掉。”冯车户言不由衷地说,随即向北房顶上走过去,从房前檐上用锨推了一大片雪下来,纷纷扬扬地散了一台沿。

  你下来,教我的老二慢慢地铲去,你帮的啥忙,哪里有你这么价铲雪的?你忙你的去!尹大爷用讨厌的口气说。

  冯车户不理会尹大爷的口气,直绷绷地说:“我不忙,你忙你的去,一会会儿就完了。”尹大爷见拗不过,看了一眼尹大奶,不说话,只好看冯车户还要干啥事。冯车户听得房下没有了动静,挪到孝武面前悄声问:“你在东房上见了啥了没?”

  “见了啥了?都是雪呗。”

  “真的啥都没见?我的鞭子寻不着了。”

  “哼哼,鞭子,我还以为你把金戒指儿丢到我们房上了!鞭子?没见。你下去!。”

  “没见就没见,你别煽风桫!我快点铲。”冯车户使出蛮力铲起雪来。“算了算了,你再不要帮倒忙了,房皮铲掉了。快走快走!”孝武过去推冯车户走开。冯车户极力抵挡着孝武的推搡,一边躲闪着一边一下两下地刮着雪,猛地觉得脚底下硌了一下,他突然静下来,孝武也跟着静下来。冯车户用脚掌揣摸了几下,弯腰从雪里捞出了鞭子,伸到孝武面前。“把这么个烂松鞭子,咋弄到我们房顶上了?”孝武不屑地说。“烂松鞭子?那你把它埋到雪里干啥?你还说没见,你哄谁?你哄我做啥?”冯车户生起气来,“你这个二少爷,就是这么个人。”孝武一听这话,立马火起来,握着铁锨挺着身子对冯车户嚷道:“我是阿么个人哪?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!我拿这个烂松鞭子打了没娘娃了吗?我跟那些瞎松婆娘们胡黏了吗?你的烂松鞭子为啥跑到我们家的房顶上?你不清楚我清楚吗!我要你的这个破鞭子闹鞭哩!……”

  “孝武!你下来,你这个畜生!你跟他有啥争讲的!”尹大爷气急败坏地骂道:“你快些给我滚下来!你下来不下来?”说着就要上房去。孝武见老爹动了怒气,就用肩头撞了一下冯车户,从东房上下来,嘴里低声吼吼叨叨地骂着。冯车户拿着马鞭子和铁锨也跟着下了房顶,走过尹大爷面前,伸出手给尹大爷看鞭子,说:“这个,大爷你看,我没说虚话,就是在你的房顶上,你的老二还不承认!”尹大爷瞅了一眼鞭子,不理冯车户,指着孝武骂道:“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,要么出门不回家,要么一回来就惹鬼斗神地不安静,你给我滚哪!哪里的鬼你就哪里施害去,清早巴起地骚腾我的啥?”冯车户听着尹大爷骂儿子,听着听着好像在骂他,就说:“大爷你也不要指鸡儿骂狗的,你的两个儿子全都跟我过不去,我也没惹他们,凭啥明里一个暗里一个跟我过不去,你把你的娃娃管住些……”尹大爷甩一下头说:“你走你的,我没跟你说话,我懒得跟你这一种人说话!”又对孝武说:“你这不识抬举的东西……”

  “哎,别吵!别打别打!有话好好说,腊月间里别伤和气哎!”常世义踏雪进了大门,见两三人手里拿着铁锨在吵架,感到事情严重,不顾脚下雪滑,急来劝止。到跟前一看是冯车户在吵架,就意味深长地说:“哦哟!冯师傅么。你又受了啥委屈了?你比先前里歪得多了呗?赶紧回家里去吧!又是铁锨又是鞭子的,阵势大得很呗!”冯车户听着,认出是常世义,甚是诧异,咕噜了几下喉头,低头离开。龙儿像看守一样跟着他爹。

  尹大爷记得来人是车马店里的那个小伙,却说这一位是?常世义认得是尹掌柜,恭敬地说:我是尹孝文的朋友常世义。你是……尹大爷说:哦,常先生么,难为情。孝文是我的老大,你请!常世义说:多谢,房里就不去了,孝文在哪里?这一向好着吧?我好长时间没见他了。尹大爷说你是稀客,还是先请房里坐;等会儿我去叫他过来。常世义是晓得事理的人,随尹大爷进了上房落了座,估摸尹大爷年岁当比自己父亲轻,说尹大叔身体好着吧?生意呢?顺着吧?尹大爷忙说好着好着,先生跟孝文认识时间长了么?以前没听孝文提说起过,你现时是公干?还是有啥生意?常世义说就是就是,你老人家知道我。我跟孝文认识时间长了,解放前他在政府当文书时我们认识了,后来他把我介绍给曹家车马店当伙计,我们的来往就多了。后来解放了,我去兰州上学,这一段时间有过书信,但是再没见过面。是这么个哎。尹大爷听说是曹家车马店的伙计,作出恍然状道:哦这么说,我就记起来了,我们离得不远。那,你现时来?常世义说现时按说还在上学。这次湟州从兰州筹集过年物资,由于人手不够,就从学校里征调了一些湟州的学生,编进了押运队。正巧,在兰州与汉中来的采办团会合,见了你的姑娘女婿,就一路儿回来了。尹大爷也曾听说车马店里有一个小伙为了腊八跟冯家别扭的事儿,猜想是不是这个姓常的,脑子一转说怪不得你认得冯师傅,你们是很熟悉的吧?他有个姑娘你知道不?常世义脸面上先冷淡了一下,接着感觉到脸面有些发胀,喝了一口茶掩饰道:老冯有个好姑娘大家都知道,也是个可怜人。唉,老冯这个人哪,咳,表面上看起来实诚得很,其实啊,做起事情来浑得很!今儿阿么了!又找你老汉的茬儿了吗?

  尹大爷听着孝武把上房顶上的雪“嘭!嘭”地重重地扔下院子里,心里不舒坦,说住在一个院子里,少不了脚尖尖碰到脚后跟。今早爬到我的房顶上,说是寻他的马鞭子,跟我的老二争讲了几句,说了些没高没低的话,正巧叫你碰上了,真是难为情,腊月间里,你说晦气不晦气?常世义排解地笑一下,说大叔别往心里去,有些事,知道他们的为人,也不必计较。老冯的鞭子咋跑到你们的房顶上了?

  不知道啊!可是他就从我的房上拿下来了,你说怪不怪。你不知道,冯师傅的老爹,过去是干保安团的,原先是脚户,跟了保安团就慢慢儿地毛病多了,动不动就拿鞭子训人。冯师傅呢,说真话,是个老实人,就是有一点不好一一动不动拿鞭子收拾家里的人,老婆、娃娃都打,鞭子就是他的家法。真是,人哪,越穷毛病越多……尹大爷觉得自己说话出了圈儿,如今处在土改前期间,话到这里,还不知道这位姓常的究竟是哪一路人物,偷眼观察了一下常世义,见他似乎没有异常反应,又说我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,我们家里没有啥家法,大小都平等。嘿,动不动打人,不讲民主。他观察着常世义又道:常先生,你说对着没?

  常世义说对对对,用冯师傅的这一种家法的,尤其是拿着“歪拉鞭子广管儿媳妇的,我们这里还很多哩,是封建思想,奴隶制度下的做法。唉!自己的人,爱打就打去吧!他转个话题又说:大叔,孝文的亲事说定了吧?尹大爷泄些气说:唉,还没有,也正托媒说着哩。常世义说我想这次来,过年时能吃他的喜酒哩。他长“嗯”了一声,说我不知当说么不当说啊?

  尹大爷看着他,示意你说你说。常世义扯直身子作出开玩笑的姿势说:孝文他,他心里敢是,敢是想的是老冯的丫头吧?尹大爷也忽地扯起身子,摆起一只手说不,那个,根本不可能……尹大奶掀开门帘进来说常先生,我的孝文说他不想动弹哪。那,你到后院里说话去吧?“那成,我过去看他。”常世义起身说。

  尹大爷把常世义送到狭道口,作了个请的手势。常世义跟着尹大奶往后院去。尹大爷抬头大喊了一声:“你小心些!蹈三踏四的。”孝武停止了铲雪。常世义回头一看,尹大奶说:“没说你着。”但常世义听着好像是尹大爷在告诫自己。

  走到后院快要进北房时,觉得西房里有大的动静。常世义回头看时,只见一个小儿双手攥着一根鞭子,从西房里跑出来,跑得歪歪扭扭,冯车户栽头栽脑地在后面追着。常世义觉得好玩,转身咧开嘴巴笑着,见那小儿攥着鞭子躲着冯车户跑了两个圈子,见躲不过,便使劲把那个鞭子往上房顶上扔出去,鞭子扔出去没多高,转眼间掉下来落在上房后墙根下,冯车户跟那小儿又一起去抢。冯车户抢到鞭子;气呼呼地要打那小儿,常世义不自由主地喊道:“哎一一”尹大奶赶紧把常世义推进北房,说:“你别管,老子打儿子。”常世义嘿嘿笑道:“笑死哩。”

  这时又听见上房顶上尹孝武哈哈哈地大笑起来。

  尹孝文现在很可怜,大家都是这么想。虽然经过奶奶的劝说开导,孝文已经能去上班了,但是神颓气丧地完全不像个青年人。他走在路上眼睛看着脚尖前面的路面,那颗脑袋好像不会转动一般吊在胸前;步子滞重得好像后面拖着一块砖头;右手总是握着左臂拢在腰间,好像是一个正在闹肚子的病人。这两三天里,他走得早,回得晚,中午不回家吃饭,街巷里也少有人见到他的样子,只是机关里的同事们都觉得他有异乎寻常的变化。

  “尹孝文哪,这两天病蛀些了吧?好像哪里还不舒服呗?”秘书股长问道。“没啊,股长。”尹孝文调动起浑身的仅有的热情,极力作出积极的表情说,“就是这只左胳膊有些瘢,天气太冷了吧!”股长看了尹孝文一阵子,尹孝文躲闪着股长的眼睛。股长说:“让你的妈妈给你做个棉筒袖吧,暖和一些就会好受些。嗯,这个,看你的眼窝,这阵儿又黑又深,是肚子里有病呢?还是心里有病哩?要抓紧看哩,年轻轻的,想开些,别落下病根儿来。”“唉。多谢股长关心。”孝文自解道,“就是,这一阵儿感冒厉害,吃不下,又拉肚子,不过好起来也快。”

  股长会意地笑了一下,心想:一直在办公室里坐着,哪见你拉肚子了。

  这天下午,机关里的人们都去参加有关迎春节工作的大会去了。尹孝文因病着,又推说手头还有些要紧的文件没处理完,就没有去参加大会。听说先解放的地方已搞了土改,湟州已经议论开了。根据自己家里的情况尹家的阶级成分想必在富农以上,虽说尹孝文对此事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,但隐约地感到一种忧虑:成分是这样了,不知以后因此会怎么样,人们会怎样对待不同的家庭成分,成分这个东西对每个人将会产生怎样的影响。听说二叔尹有贵在庄子上,本来老老实实地劳动改造就行了,可他偏要不安静,胡说什么地主有什么不好,地主养活了多少穷光蛋之类的话,被农村工作队狠狠收拾了一顿。原先给他定了个旧军人的身份,却因这事儿又定了个旧军官还是反动军官什么的,比以前管得更严了。每当同事们议论起这些事儿来,孝文便觉得心里十分地不自在,别人说别的事儿,孝文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拿自己家里对号,自己又理不出个头绪来,只好装在心里独自胡乱琢磨。

  他心里隐隐显显地想着这些那些事儿,手头的笔在纸上写着东西。写了一阵儿停下,不知写的什么,就翻回前两页看了一下,觉得前言不搭后语,连自己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意思,就疲乏地把那两三页纸一把攥在手里捏成一团,放在桌面上,然后定了定神,接着又写。写了几行后,就觉得那笔在自己写,左一下右一下地越来越慢,纸上的字忽地看不清楚了,又忽地变大了……他爬在桌上睡着了。

  当孝文自己把自己惊醒后,蒙昽间,见他办公的八仙桌旁坐着一个人,直看着自己。“你是?”孝文支起身子问道,忽觉得肩上有衣裳往后落下去,急用手去抓时,左胳膊抽筋般地疼痛,脸上露出了咬牙闭眼的痛苦状,勉强用右手揪住了衣服。那人起身帮孝文披好衣服,说披着披着,小心受凉。复又坐在那里。

  “老丁?”孝文似乎认出这人是丁启年。

  “嗯,不错,还能认得老同学。”

  孝文侧脸看了一眼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,说你的皮大衣?你快穿上,这个房子里冷哪!小心把你冻着。我说咋这么热,咳,没注意你进来,睡着了。说着就把皮大衣脱下来,要给丁启年披上丁启年也不推辞,接过皮大衣抱在怀里。孝文问道:你才进来的么?这几年跑到哪里去了?连点音信儿都没有,在啥地方干事着哩?他见桌上被揉成团的那两三张稿纸已被展开,想伸手去拿起来,又没有动手,转眼打量着这个没见长个子的丁启年。

  你大概睡了有半个钟头。丁启年像欣赏一件古董一样,转着眼珠儿看着孝文,说尹家大少爷,你好着吧?坐在城里办公事儿,我想应当好着呗!阿么,看着好像是气色不好,病着吗?孝文急迫地说先不说我,先说你,这些年哪里去了。

  丁启年说我在在浩门县。毕业后没啥事情干,就替老父亲往浩门那面招呼生意去了。结果乱哄哄的都是逃难景象,一时回不来。后头回来了,接着解放军也进来了,又被招到粮食工作队去了浩门。现在给农工部的王部长当文书哩,我不是会几句藏话嘛!顺便也当个通事。

  唉,都过得比我痛快。孝文感慨地说就我是个没有出息的人,哪里也去不了。

  “现在政治上有要求没?入党了没?想过没?”丁启年问道。

  孝文无精打采地说:人党,也想过一回,还是算了吧,像我这一种人,以后定成分,搞土改,我估计我们家至少是个富农家庭,不知道以后究竟咋定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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